“ 我没有不爱你,我只是不( bù)知道我骂你会伤害你,我( wǒ)只是不懂表达‘我爱你’。” 影( yǐng)片最后,父亲说出了温情( qíng)的台词,看到了温情之下( xià),中国擅长的粉饰太平。
《破( pò)地狱》最地狱的情节,是妄( wàng)图通过一个古老的仪式( shì),消解传统父权制的一切( qiè)罪孽,实现世纪大和解。
导( dǎo)演/编剧在发烂发臭的传( chuán)统行业里、父权制一手遮( zhē)天的压抑家庭中, 自以为( wèi)是的插上了一朵塑料假( jiǎ)花,就以为可以柔和整个( gè)画面 ;就可以把腐朽的骨( gǔ)肉轻松剃掉。只能说,太天( tiān)真傲慢,太爹了。
表面看,这( zhè)种情节设置是电影编剧( jù)/导演的创作能力的贫乏( fá),只能遵循“大团圆结局”的( de)套路。
更深层,是一些意识( shí)到女性力量崛起的导演( yǎn)/父亲/掌权男, 感到了威胁( xié),希望父权用虚假的柔情( qíng)、高高在上的认可,来完成( chéng)一场对女性力量的“诏安( ān)”,对“平等独立自由尊重”的( de)现代观念引发的反抗力( lì)量的吸纳和收编。
电影里( lǐ),女儿跪在灵堂,在男主大( dà)声疾呼“争取”的权利下(演( yǎn)讲文本真差,比黄子华脱( tuō)口秀差多了),终于能不顾( gù)死秃头们反对,有模有样( yàng)地穿上“父权”衣装,完成了( le)自己从小期待的一场“男( nán)性特权”的角色扮演。
Cosplay之后( hòu),重新接管接家庭权力衣( yī)钵的哥哥,摸摸她的头,对( duì)她说声“辛苦了”,女儿就靠( kào)在哥哥怀里放声大哭,委( wěi)屈得以释放,音乐变得温( wēn)情。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 huà),往日在这个家遭受的所( suǒ)有不平等遭遇,被无视的( de)感受,被辱骂的话语,那些( xiē)成年累月的创伤,就能销( xiāo)声匿迹,瞬间痊愈了。
真的( de)吗?
陈茂贤写的这个女儿( ér),懂得反驳“女人不污秽”,工( gōng)作认真负责力气大得和( hé)男人一样,长着一张柔弱( ruò)精致的脸,压力大时懂得( dé)找性解决内心冲突,看起( qǐ)来很“自主”、很“新”是不是?
恰( qià)恰相反。比港剧十几二十( shí)几年前的谈判专家、金牌( pái)冰人、陀枪师姐旧多了。那( nà)时的女性角色,起码在工( gōng)作和精神领域,是完整的( de)。
这部电影里面,女儿的精( jīng)神自我是残缺的。而她的( de)不健全,是导演期待塑造( zào)、有意无意压制的,就像父( fù)权制对女性自主性的压( yā)制。
表面上,看她是独立自( zì)主有能力的“新女性”,实际( jì)上,她充满了无意识的厌( yàn)女投射——潜在希望成为男( nán)人,加入“破地狱”行业,继承( chéng)传统衣钵,获得父亲认可( kě),她在精神上并没有与父( fù)亲代表的权威断开,电影( yǐng)用渴望父亲的爱,包裹了( le)她这种精神残缺,无法与( yǔ)父权断开。
有一个镜头:父( fù)亲尿失禁了,坐在轮椅上( shàng),明明他这时候已经是一( yī)个弱势者,女儿要给他洗( xǐ)澡,他还反复挣扎着大叫( jiào)“女人污秽”“女人污秽”(泥巴( bā)种!泥巴种!),扇了女儿一巴( bā)掌。 他扇得理直气壮,是导( dǎo)演在扇,父权制在扇,行业( yè)祖师爷在扇。
如果导演要( yào)写新女性、精神完整的女( nǚ)性,要凸现东亚父权制暴( bào)力家庭给人的伤害及它( tā)的“错误”。按道理这个巴掌( zhǎng)应该受到“反应力”的,有回( huí)应情节,不是以暴制暴,哪( nǎ)怕仅仅挑眉陈述,也应通( tōng)过人物的主体性,去反思( sī)这个“暴力”存在机制有问( wèn)题(就像哈利波特里食死( sǐ)徒/反派们提到泥巴种,巫( wū)师都有反应)。
但是没有。电( diàn)影里,女儿一句话没说,只( zhǐ)坐在门外委屈地哭,呈现( xiàn)一个逆来顺受的形象,通( tōng)过如此工具化的人物来( lái)衬托固执的父亲暴力带( dài)来的伤害,但是没有对伤( shāng)害的反省,一旦听到父亲( qīn)掉进水池动静,马上冲去( qù)帮忙,父亲也什么都没说( shuō),轻飘飘地过去。 这里只呈( chéng)现伤害,没有反省伤害作( zuò)用的机制,而且一笔带过( guò)伤害——有对受伤者的尊重( zhòng)吗?用这样简单信手拈来( lái)的庸俗情节呈现父亲的( de)固执,只是为了后文大和( hé)解做铺垫,难道不虚伪吗( ma)?
这个巴掌里,没有现代文( wén)明。没有尊重自己、明辨是( shì)非的女儿,也看不到任何( hé)文明的、慈爱的父亲。黄子( zi)华有句话说对了,导演写( xiě)得这个女儿,她和她爸一( yī)模一样。一样的陈旧、一样( yàng)的传统、一样厌女(导演让( ràng)她削足适履、自弃尊严)。
爱( ài)一定是具体让令人滋养( yǎng)的,如果父权制的女儿们( men)没有感觉到,请不要自我( wǒ)粉饰、自我欺骗,说方法不( bù)对、理念不对,时代局限性( xìng)…… 就是不爱,就不是爱,好吗( ma) ?你可以自己治愈自己。而( ér)不是靠虚伪的外部认证( zhèng)、仪式表演。
导演在影片批( pī)判了传统行业的食古不( bù)化,但他还是认同着父权( quán)作用机制 。所以,才有最后( hòu)那封“我不知道骂你会让( ràng)你受伤害、我不是不爱你( nǐ)只是不会说”的温情粉饰( shì),是一贯自大的父亲权力( lì)受到挑战的时候,常用的( de)一套话语,这里面有受威( wēi)胁、有歉疚、有些许的良心( xīn)发现,但一定不可以说成( chéng)是爱。
导演刻画的女儿,是( shì)他希望的“好女儿”——打骂不( bù)走,渴望父亲认可,渴望参( cān)与父亲精神世界融为一( yī)体。 这也是父权制期待的( de)“女儿” ——在外有体面工作,经( jīng)济独立,力大如牛(和男人( rén)一样);回家维护爸爸、跪舔( tiǎn)爸爸,崇拜爸爸,最大“反抗( kàng)”不过是是扔筷子摔门、天( tiān)台抽烟, 不造成任何实质( zhì)性伤害,既有家庭权力结( jié)构也就不可能颠覆。
陈茂( mào)贤以为自己懂点月经知( zhī)识,让女性角色有力气(消( xiāo)防员背病人)、会利用性工( gōng)具(会和已婚男偷情)、有爱( ài)心(帮助糖水店阿婆),让女( nǚ)同性恋“被允许”在灵堂生( shēng)死告别,就是尊重女性,就( jiù)是“文明”“进步”了吗?所以影( yǐng)片最后,这一点点的“进步( bù)”,就能让中国传统父权制( zhì)的专制,和现代文明代表( biǎo)的平等自由,达成世界大( dà)和解。
到底是天真还是傲( ào)慢?
此外,还需要强调的是( shì),女儿找已婚男作为性工( gōng)具解压的情节,并非表现( xiàn)她的“第一性”“主体性”的独( dú)立,而是给女儿一个“污点( diǎn)”,以凸显后面父亲的“不介( jiè)意”和“原谅”的“慈爱”和“包容( róng)”,是不是更恶心了?
本来以( yǐ)为这部电影能够好好地( dì)讲殡葬行业, 深度透视这( zhè)个传统历史沉珂汇聚的( de)古老行业,高度垄断的、价( jià)格高度不透明的行业 ,让( ràng)“只知生、不知死”的中国人( rén),能够好好理解死亡、认识( shí)死亡,体面的告别死亡。
结( jié)果讲着讲着割裂了 (太可( kě)惜了!)。回归传统父权恶臭( chòu)家庭的冲突叙事,视角的( de)腐朽过时,和那段拖着长( zhǎng)长腔调唱“难再见”的戏文( wén)一样又臭又长。
割裂的是( shì)导演的脑子 。他用肤浅的( de)“进步”符号,堆积在女性角( jiǎo)色身上,穿插在情节里,内( nèi)核仍然是歌颂、粉饰父权( quán)的陈旧。女性需要得到父( fù)亲、兄长认可,她才能“被看( kàn)见”,才能走向“精神自由”,那( nà)到底她是自由还是不自( zì)由?这个叙事,鲁迅在《伤逝( shì)》里面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le),一百年后你堆砌“进步”符( fú)号又来一遍。哎。
明明殡葬( zàng)故事可以讲得更聚焦、更( gèng)有人文精神,更能够揭露( lù)人间市井万象,更能让我( wǒ)们对“死亡”祛魅,更好地理( lǐ)解生命。这是香港电影一( yī)贯的长处啊! 为啥不聚焦( jiāo)?!为啥不能有始有终?!
为啥( shá)最后叙事偏离要去写父( fù)权制家庭大和解?!男主最( zuì)后五十岁了想通了要生( shēng)孩子,这个情节也不意味( wèi)着对生命的尊重啊!对生( shēng)命的尊重不是就去生个( gè)生命啊!处理得太轻飘了( le)。
这种轻飘背后有傲慢,有( yǒu)对殡葬行业洞察不够深( shēn)入全面,对父权家庭议题( tí)处理能力不足的问题,也( yě)有在传统机制下、专制权( quán)力下对受害者感受的轻( qīng)视。
所以才以为,一封高姿( zī)态的信、一场被允许跳大( dà)神、一次男性同意生育,就( jiù)能把前尘过往的痛苦一( yī)笔勾销。
父权制和女性主( zhǔ)义,专制和自由,家庭和自( zì)我,生与死,很多冲突明明( míng)就无法和解,就像当前中( zhōng)国新旧价值的冲突,多元( yuán)话语的无法调和。
箭从家( jiā)庭深处、历史深处射来,毒( dú)瘤若没有拔出,就开始粉( fěn)饰太平,只会再次刺痛被( bèi)毒箭重伤过、轻视过、贬低( dī)过的人。
歌颂父亲、粉饰父( fù)权的《破地狱》8.8,强调女性自( zì)主、自由的《好东西》9.1,在大荧( yíng)幕同时上映,恰好体现了( le)这种割裂的多样性。
三星( xīng)全给出镜的尸体,尊重各( gè)位的贡献。
(影片重影,重新( xīn)反思,三星已经太多,需要( yào)旗帜鲜明地抵制这种对( duì)伤害粉饰的“和稀泥”,出境( jìng)的尸体不谅解也没办法( f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