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镶玉出场时,100分钟的电( diàn)影已近1/4了。
一出场,便是个( gè)性感的俯卧姿势,以及一( yī)句简单的笛声:先下行,再( zài)上撩,这是她的主题曲。电( diàn)影前1/4,金戈铁马,关山万里( lǐ),兵甲铿锵;唯独她出场,是( shì)清越的管乐。
以及,张曼玉( yù)发丝纠缠、脖颈间香汗淋( lín)漓的背影;一个故作矜持( chí)的回首;以及,被按倒后,本( běn)电影最性感的一幕:汗水( shuǐ)淋漓。
张曼玉的娃娃脸面( miàn)相,演金镶玉恰好:带点娇( jiāo)憨,带点天真,所以之后杀( shā)人不眨眼,才显出对比来( lái)。
刚还软玉温香,忽然相思( sī)柳叶镖杀人翻脸无情,这( zhè)就是金镶玉的出场。惊艳( yàn)而急促,捉摸不透。



然而也( yě)没那么难以捉摸。之后,金( jīn)镶玉便显出她的一点执( zhí)念:
林青霞的邱莫言来了( le),金镶玉一句“不正眼看我( wǒ)的,都不是男人”;这是她的( de)自信,也是对男人的鄙夷( yí);之后她去窥看邱莫言洗( xǐ)澡,二人打将起来,也是她( tā)的心思:
金镶玉讨厌伪装( zhuāng),非得揭穿了才好。所以她( tā)得意对邱莫言说:“可是我( wǒ)看你比你看我看得通透( tòu)啊!”
之后又自鸣得意:“是不( bù)是连蜡烛都没点过啊?”
上( shàng)了房顶,听见周淮安的笑( xiào)声,金镶玉大怒,就光着身( shēn)子站起来指:“哪里来的蜡( là)烛啊!?”
金镶玉对男性的态( tài)度,从她骂人就听得出来( lái),“去你爹的!”
她性子刚硬,而( ér)且总要坐得比男性高,没( méi)事就桌子上叠起椅子来( lái),俯视男人们。
金镶玉 讨厌( yàn)伪装, 讨厌男性权威。于是( shì)用妖娆多变或粗直凶恶( è)对待男性权威——她不是不( bù)知道男人不会把她的话( huà)当真,她无所谓,她的许多( duō)妖娆,只是不屑罢了。所以( yǐ)在她不动情时,曲子是“喝( hē)碗酒嘞撒泡尿嘞,大漠里( lǐ)的汉子爱美酒!”就这么粗( cū)直,就这么不屑。
周淮安来( lái)找她谈事,讨好她说是上( shàng)房,金镶玉很直白地:“什么( me)上房?土房子罢了。”
周淮安( ān)再讨好她,问她“这是什么( me)花?很精致。”
金镶玉恶声恶( è)气道:“萝卜花啊!还能是雪( xuě)莲花?”
她是不相信世上有( yǒu)纯洁无瑕之事的,样样摆( bǎi)起的架势都要揭穿。
但她( tā)到底对周淮安心动了,于( yú)是故作柔弱地划伤了手( shǒu),眼珠一转,哎呀一声。
就在( zài)她故意划伤手的一瞬间( jiān)(张曼玉眼神与手势的配( pèi)合精妙绝伦),那缕清越的( de)笛音又响了。

东厂三大档( dàng)头到来后,金镶玉方显出( chū)其为本片第一重要角色( sè)的价值。
如果没有她的摇( yáo)摆、莫测与斡旋,东厂与周( zhōu)淮安一伙早已开打;就是( shì)忌惮着她这点摇摆,双方( fāng)还得场面上你来我往;金( jīn)镶玉也就虚与委蛇,未语( yǔ)先笑;说些桃花运、割羊肉( ròu)之类不相干的话。
终于周( zhōu)淮安发现了她的地下屠( tú)宰坊,图穷匕见,黑店本质( zhì)揭露了。金镶玉望着周淮( huái)安。这是她本片第一次没( méi)有表情的瞬间。
大概因为( wèi)这一刻,彼此坦诚相见,没( méi)有秘密了,不用假装了吧( ba)?
我觉得那一刻,张曼玉美( měi)极了,丰富极了。这个没有( yǒu)表情的瞬间,凝聚了一切( qiè)。
信任,不信任;爱,恨;贪欢,利( lì)益,她自己过往的经历,自( zì)怜。她看着周淮安,不需要( yào)任何矫饰了。
可以谈条件( jiàn)了——真的要谈条件吗?

之后( hòu)是著名的婚宴对打。金镶( xiāng)玉在听见黑子说东厂动( dòng)手杀人后,瞳孔连续缩放( fàng)两次,愤怒出手,杀了陆小( xiǎo)川,又合力杀了贾廷。
已经( jīng)撕破脸皮,不用假装柔情( qíng)蜜意了。周淮安旁若无人( rén)地跟邱莫言谈情说爱。金( jīn)镶玉继续冷笑:看惯人情( qíng),她是不相信这些所谓真( zhēn)情的。

只到听见周淮安说( shuō)笛子身外之物时,她才恼( nǎo)了,说了句戳心的话:
“你们( men)这些过客,达到目的就走( zǒu),我们都一样,无情无义!”
这( zhè)句话说来狠辣,又何尝不( bù)是她的自我保护?她长久( jiǔ)以来对虚伪的不齿,也就( jiù)出于此。
但嘴硬心软,生死( sǐ)之际,乱箭如雨而来,她还( hái)是要将周淮安的笛子还( hái)给邱莫言,而且倔强地:“你( nǐ)的笛子,别人施舍的东西( xī),我不要!”

最后大战曹少钦( qīn),尘埃落定。曹少钦一死,金( jīn)镶玉第一句话是:“周淮安( ān)?”
而周淮安在昏迷中,咳了( le)一声,道:“莫言!”
金镶玉放下( xià)了心,倒了地;与此同时,怅( chàng)然若失地,咬了一下牙。她( tā)是爱周淮安的,也再次确( què)认,周淮安并不怎么爱她( tā)。

电影最后,周淮安走了。还( hái)说了,“下一批过客来时,你( nǐ)自会忘记我的。”
本来到此( cǐ)结束,也就可以了。的确,金( jīn)镶玉可以继续做她的老( lǎo)板娘,继续戴着巧笑嫣然( rán)的面具,杀人越货,勾引自( zì)己喜欢的人,继续下去。
然( rán)而金镶玉回去,将客栈烧( shāo)了,去找周淮安了。
她何尝( cháng)不知道周淮安爱的依然( rán)是邱莫言,她最后怅然地( dì)一咬牙时已经知道了;她( tā)何尝不知道这么去追着( zhe)周淮安未必有好结果,她( tā)是最懂得用面具来自我( wǒ)保护,同时揭穿他人虚伪( wěi)的女人啊。
但她去了。因为( wèi)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在( zài)无情无义的沙漠里玩弄( nòng)人情左右逢源揭穿虚伪( wěi),是因为她不相信世上还( hái)有真东西;但一旦发现还( hái)有点真的,她就义无反顾( gù)地去了。就像那一缕清越( yuè)的笛声,其实无遮无拦,纯( chún)粹之极。
张曼玉的金镶玉( yù)演得,真是好。她的娃娃脸( liǎn)带点娇憨与天真,让她笑( xiào)得甜又迷人;她是全电影( yǐng)唯一一个摇摆不定,但又( yòu)有所成长的人物——曹少钦( qīn)要杀人,三大档头要捉人( rén),周淮安和邱莫言一出场( chǎng)就生死相许了真爱,只有( yǒu)她在变化,在摇摆,在成长( zhǎng),在怒骂,在欢笑,在揭穿了( le)一切虚伪后,做了自己愿( yuàn)意做的选择。
在其他人布( bù)衣缓带城府深藏的轻柔( róu)姿态下,张曼玉那些夸张( zhāng)又迷人的肢体语言,是这( zhè)部电影里最动人的时刻( kè)。她制造一切悬念,制造一( yī)切戏剧性,而且本人的情( qíng)绪,从开头的自以为是自( zì)得其乐,到中间的动荡,到( dào)末尾重新平和。本片其实( shí)也就是由她情绪主导的( de)。她的变幻又纯粹,是本片( piàn)真正的灵魂:一个最纯粹( cuì)的女人,仿佛她自己就是( shì)变幻不定的沙漠本身。